行吟

苍茫中国，古人以身为尺
到达何处，何处为界
在驼铃和渔船的反复刻画下，华夏文明随之伸展
漫漫长路，寂寥从北到南，悲歌从西到东
那些行吟者走丢的名字跳到我身上
我承受不起
大哉问呀何人可答
我一走再走，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植物和土地
看到了越来越陌生的自己和熟悉的苍穹
前方隐隐约约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从诗行里抽出一双脚来
整片旷野都是他的喉咙

默读

到处是海水，动荡的、压迫耳膜的海水
我在街边兼职∶举牌子，一天两百
大路上声音飞驰
每一辆车都是一个分明的新浪
白浪、黑浪，白浪、白浪、蓝浪……
它们是野生的激浪
我是家养的河流，缓慢地刷新自己的知识
太阳猛烈，我在死去的浪中间静默
静默地泳于自身
这城市在雨中将会如何，在风暴又会如何?
一些眼神充满疲倦的人走过我
四五米外，卖水果和卖红薯的人忙活着
人来人往，仿佛鲜艳的鱼
我是一块忽然有耳的石头
这座城市在此刻被彻底地解释
这座城市必须默读

云朋友

云走累了，就坐下来
雨水是它的神经元
有些云一生不肯停泊
只是飞，把自己漏完

有些云则每到一座城市都坐下来
和仍在奔跑的人们交谈
有些云则喜好访友，只往来二三个地方
提着漫山遍野的雨雾，参与一小堆篝火

那云把自己听成雪花白
那被听的老者有了潮湿的心
我也有一个云朋友，每逢月末远道而来
我敞开大门，一屋子的话飞入雨中

门前

在微弱闪光的学校大门前站定
忽起去国怀乡之感
我踏入的终究是记忆，是影子
一种局部重复的荒芜

有很美的女孩子走过，她们青春靓丽
像是充沛的瑶琴
不可歌兮不可弹
我是十万八千里的风，在兮又不在兮

存在如此艰难，无人证明我站在此地
唯独脚下的沥青，不息地鞭挞我的脚底

江岸为何

江水滔滔，江岸是高歌、低吟之后残留的段落
横陈于此，我或许是此刻唯一一个在读它的人

我有一枚鸡心大小的忧郁
在无声的幻想中无穷之大

天空之上不计其数的神灵啊
你们如此丰沛，却离人间甚远

江水啊，你不必从谁那里发明自己的脸
而我必须要在这微弱的火焰里取得不竭的灰烬

如同一个年轻的幽灵，在暗道中收集
渴求一个远高于我的声音，将我宽恕

我究竟是从哪一条不可直视的江水里滚出的词啊
在这野草和沥青的世界不可形容，亦不可修饰

镜头

在镜头里冷淡地构筑感官世界
我们不相识，但命运交响
通过观看我们确认自己
不论是外部的指认还是自我的发明

让我们飞
让我们坠落

没有手，而有指头
没有口，而有语言
一瞬间，现实变得壮观
再无暴乱与波痕可以抵御虚无
（我们热爱虚无）

那活着的人都是无质量的形象
反书写且反历史，反感触
宇宙之上还有宇宙，来临的颤栗
讲述着无底的思想

康德坐在这个时代的风口上慨叹
而福柯狂喜着证明了词与物的结尾
观看与被观看，共同写就了一部微型圣经
在神话时代诞生，而无有壮举

多少

一行诗是少的
一轮月亮也是少的
一行诗跳来跳去变作白鹤
驮着缺乏的我已足够

一轮月亮是一盏不可偷走的灯
对众多出走故土的人也已足够
而思念的家园啊
何时能被我抱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