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歌 别江南^＊

一四四 别江南

洪武年间

一队人马从南京出发

向云南

绿梅在枝头

船篷在河里

宫灯在天上

其余不可知

过夤夜

关山挂满黑纱

士兵撒在天下

犹似零星的草籽

闪耀着草籽

远方之远

云之南

山山白石蠕动着

犹似满天桑蚕

出江南

其余不可知

一四五 盖房

此木此木

你在山中无用处

接你回去做中梁

树无应答

从了斧斤

此土此土

你在地下无用处

烧瓦送去盖房子

土无应答

从了窑火

一四六 闲聊

明朝士兵

从江南来云南边关

坐在他们建造的村庄里烤茶

闲聊复闲聊

聊到瓦房遁土

六百年风雨过河

聊过了

明朝士兵

从江南来云南边关

坐在瓦房里烤火取暖

闲聊复闲聊

聊到村庄荒芜

六百年花开过河

聊完了

一四七 望江南

望江南

江南是我家

蓝天的红木鱼

落进水乡的小庙

村庄的白鹅

游上夜空的海

连营的红霞

落进河床

南朝的雾露堆

落进江南

一四八 插柳

六百年前

沿河插下的柳枝

从今早的河

婆娑出水

六百年前的仙鹤

从天边飘出

来迎这散架的纺车

一方方白绢

空无一字

一四九 佛眼

佛眼看见

这春水流过

这山窝里的桃树

开过桃花

结过桃

佛眼看见

这冬风里的桃枝

一无所寄

一五〇 种竹

江南人

来到陌生的山脚开荒种竹

天上风吹

竹笋剥壳成竿

竹笋笋壳

六百年剥落

天下土黄

漫天笋壳下河

一五一 舂碓

东山采来白石

凿成碓窝

西山伐来圆木

斧成碓头

空空的碓窝

红红的堆头

好安静

舂碓舂碓

舂谷的声浪

响四方

米粒米粒

飞如星雨

天亮时

飞向

早春的梨树

好安静

一五二 驯牛马

驯牛马的农人

教牛犁地

教骡马驮驮子

驯良的牛马

在没有语言的世界里劳作

它们与农人作伴

彼此看见过

一五三 窗台

雨下在屋宇

窗台里耕读的男人

看着线装书页

听见山尖在云层之上变红

风过书页

黑乎乎的文字背后

瞬间漂出

山沟里粉红的落花

一五四 阴间

秋风吹

信香红

香到阴间

圆月旁

圆月旁

香满天

先人露脸谷堆山

先人的脸

好似天街的钟表铺里

停摆的表盘

薄如白纸

圆月旁

谷堆山

先人的脸

薄如纸

一五五 戏台

漫长的

阳关道

风吹来串铃纸马

吹来官人

和书童

漫长的

阳关道

纸马

向人世间奔去的

雪白的纸马

领着官人

和书童

一五六 采矿

从蝮蛇的尾巴进入

去拔牙齿

噬光的黑鳄鱼

咬着矿灯

银色的米粒

洒满坑道

藏青的布兜

采矿采矿

采金采银采铜铁

采一匹山

又采一匹山

从蝮蛇的尾巴进入

去拔牙齿

一五七 乡音

高黎贡山以西

木屋里传来江南乡音

雨在下

柴火舔着茶炊

岩羊望着河谷

柳树蓬头而立

青瓦从天际飘来

重叠在屋顶

一五八 遗言

这几山树

几丘谷子

这满天的春花

遍地落叶

还有，这把鱼叉

这架木梯

这堆火

还有这个命

这些都要托付给苍天

一五九 相约

六百年前

这块稻田里

仙鹤与农人相互凝视

一头牛望着

白马在山窝打滚

明亮的事物

在明光河谷相约永久

万物如约而至

迎春出土

  第二十三歌 看风水

一六〇 看风水

风水先生

站在滚荡的风景里

看风水

仿佛姜太公

用他的直钩钓鱼

风水先生

钓太极图里的

黑白鱼

太极图那个鱼篓

黑白鱼

在里面旋起风

经纬线穿梭

捆着罗盘

指针颤抖着

苍穹翻动的滚石

擦着蓝空

仿佛地上有千万个纺锤

放石头风筝

罗盘里的文字

犹似池里的黑蝌蚪

游不出边界

好无聊

坟堆联营

山岗上的村寨

落户的新坟

慢慢会变成

安生的事物

先生说

要看远方

群山瓢泼的青色

流淌天下

而青峦永在云端漂移

风调雨顺

要听远方

穹庐风歇处的下面

鸡犬相闻

白日还在蹉跎

人听从命运

一切安好

一六一 私塾里

老祖讲《山海经》的故事

门前山梁上

红色的人面鱼浮出天际

看见陌生的人面鸟

它们已经来过

老祖说

东山的猫头鹰

与西山的猫头鹰

都在树冠摇

没有什么可摇的

老祖说

明光河风平浪静

河里的白鱼

与大海的白鱼

各游各的

没有什么可游的

一六二 养着

八卦图里

陈抟老祖养着黑白鱼

谁养着

河里的鱼呢

草屋里

奶奶养着

报晓的红公鸡

谁养着

天上的公鸡呢

一六三 藏雷

先祖下葬日

晴天雨崩

响雷滚进土里

鼓起山丘

六百年

山丘寂静无声

黑白云往来歇脚

清明的荞麦花

瓣瓣雪白

凌空的荞麦花

白日的繁星

去夏天

结褐色的荞果

一六四 竹园图

没有邀约

几只仙鹤

停在竹园那团绿风上

仿佛天上也有同样的几只仙鹤

停在一团绿风

不明时日

白昼和黑夜飘过去

飘过绿风之上的

几只仙鹤

一六五 巷道

雪峰忽而闪亮

照耀着

山村巷道

好像里头挤满了白羊

巷道深处

拐杖敲响

好像老祖的衣衫里

漏出铜板

和糖果

铁拐杖

在雪峰敲响

梦游的人影

翻山而亡

一六六 望山河

南国

嫩绿的烟雾

在山谷里蒸腾着

摇晃的牛背

应和着

摇晃的马背

听见云中闪亮的马蹄铁环

不见马群

不见赶马人

想象一个人

抬头看见信鸽飞过山谷

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个人

听见风车吹花过河

开在北方

  第二十四歌 岁月

一六七 春来

清早安生

东方的胎盘蠕动

梨花亮起来

有个汉子

在血红的泥塘里出世

桃花亮起来

麻雀军团被着小蓑衣下田去

牛背站着八哥

旷野亮起来

连天的鹰眼发白

还是那些鹰眼

一六八 落日

落日黄

纸孔钱飘撒林中

遥远的

诺亚方舟的玻璃在反光

树落黄

满地滚烫的石头

在诺亚方舟的玻璃上移动

西天黄

好一个隐去的儿郎

忧郁地

自我摧毁

一六九 日月

月亮卸任

从枝头落入沼泽

离人而去

太阳上任

进入山窝草屋

叫人出工

无事

日月在天

无事

河山就在那里

一七〇 梦游

豹子梦游

与太阳比赛飞越千山雪

月亮梦游

与一头豹子比赛爬树

日月同一梦

大山的门臼轰隆转动

一匹山脉梦游去

一七一 黑熊

黑熊刚来过

一串出山的脚印里

热气蒸腾

黑熊走了多年

一串进山的脚印里

长满了青草

云深不知处的岁月

怎么能忽略

一七二 岁月

高处的一蓬兰草

经年累月

把芬芳散给一块石头

温黄的一缕夕阳

亘古不变

把光亮抹在石壁

岩羊这一家子无事

在岩子头仰望

不慌不忙地入夜

一七三 黄昏

山中浮起的大海

挂满白纸

没有文字

就在这里

供养在神龛的落日

涨得通红

没有声音

有个伤春的人

来看这烛火将熄的红晕

伤春的人

这立锥之地

好冷

渡黄昏的海

看圆圆的红晕

如慈悲

一七四 漭川

太阳落在漭川

燃烧的大簸箕掉进黑洞

飘浮的碳灰如雨

这一天，它来过

月亮从草岗上去

一扇小圆窗糊着白纸

在繁星前变黄

这一天，它们来过

  第二十五歌 归去来

一七五 豹子

豹子喘气

在山头观看

几条猎狗在寨子打架

打完了

各自回家

长夜的隧洞口

晃动着

几条灰尾巴

一颗星滑下

而后在河里熄灭

豹子入洞睡觉

众星在上扑闪

亮堂的天街无比宽阔

与豹子无关

一七六 八哥下凡

八哥下凡

站在牛背

仿佛天意如此

牛安生吃草

从洼地

吃到坡顶

八哥跳起

又落在牛背

牛安生吃草

从坡顶

吃进洼地

目送它们的少年

瞬间老去

天意如此

一七七 古时月

白母鸡

在屋顶抱蛋

两只瓦猫

在屋梁凝视

油灯下的书纸

溢出繁花

哪一夜呢

不得而知

一七八 焐热

炊烟散入苍天

最后一捧炭火

焐着灶膛

煌煌低垂的天空

一堆灰烬

焐着圆滚的太阳

路上的人影

穿过大山的裂缝

身子焐着心

一七九 河头山

为了河水流淌

河头山顶

不停地落雪

为了河床永不干涸

高远的河头山

一直立在那里

沿河两岸的山脉

映在河里

不见河头山

一八〇 风吹月

风吹月

谷花满天

圆月旁

谷仓满

星星划着粮船

没有时间

只有遗忘

风吹月

月轮停在旷野

白了山河

一八一 渔火谣

一山移动阴影

独自坐在虚空

一山顶起青布帐

向天鼓满狂风

两山之间

过往的船篷

亮起迷茫的渔火

谁也听不见

离人星星点点的文字

飞过这个深夜

一八二 春雨

春雨挂在明光河

困惑的耕牛

回头望着自己

困惑的马儿

在去驮谷种的路上

听见马蹄声

困惑的老人

与石磨在一起

用长满老茧的双手

不停地推着

一八三 慢些

绿风吹过

万物到齐

物我两忘后

又一群猪

摇着臀部去献肉

好猪啊，好猪

你慢些走

绿风吹过

万物自在

物我两忘后

又几个人

从喧闹的人世散去

要慢些走

一八四 亮堂

空中飘来

亮堂的雨滴

院墙的芭蕉

开始滴水

地上溅起

亮堂的光斑

天曹的梨花

散落满地

山中看见亮堂的人脸

一蓑风雨转身后

山河忽然空寂

不关人事

一八五 上半夜

磨盘在夜里

吱吱叫着

单薄的月牙

渡过春水

几个残星

无目的遁河

有些心事

遗忘在天明

一八六 下半夜

野兔进村

遇见黑猫

然后走开

黑羊迷路

撞上坟头

然后走开

下半夜

启明星在洞里

慢慢蜕皮

好自在

一八七 天地引

好可惜

天那么高

那位主人

反复敲打雷钹

山谷不应

好可惜

地那么辽阔

红光乐队

奏出一堆灰土

没有歌词

可以对答

一八八 从此以后

无端出现

一辆马车驶过

这条黄土路

穿过密林

这是最后一辆马车

驶过这条黄土路

穿过这座密林

从此以后

草木将封闭这里

  第二十六歌 奶奶的村庄

一八九 奶奶的梨树

漫天梨花白

奶奶去公社受批斗

公人喊完口号

她回梨树下种菜

漫天梨黄

奶奶去公社扫大街

公人喊完口号

她回梨树下拾梨

奶奶

如果没有那棵梨树

如果它不开花

不结梨呢

一九〇 送公粮

那一生

奶奶戴白头巾

系掇花围裙

裹钉锤小脚

那一年

奶奶挑走满箩谷子

去公社交粮

那一日

南方的山谷

高音喇叭里的词又大又亮

染红了奶奶

那一夜

如果天上有眼泪

北方的夜空

挂着七滴眼泪

一直挂着

那一首诗中

明光河在流

南方家园

有一座白色的坟

想爬下山坡

那扇阴间的门里

如果有白米

要盛满奶奶的箩筐

一九二 滚荡的山坡

滚荡的

山坡头

奶奶在挖玉麦地

早霞生

大树杜鹃花团

滚荡的

山坡中央

奶奶杵着锄

远望祖先的坟场

几只红顶鹤

无端落下

站立碑顶

滚荡的

山坡尾

暮霞生

黄昏在松林里生火

新挖的红土冒烟

奶奶回家

一九三 薅草

奶奶

弯腰薅草

落晖

从背上滑溜

稻田的大布幔开始在风中轰响

这漫长的一天

她面朝秧苗

忙不赢看过天空

落晖暗淡

回圈的牛

与她对视

一九四 筑巢

一个小男孩

抬头望着

奶奶在木楼的挂方上

钉一小块竹笆

让燕子回乡

衔泥筑巢

一对燕子越过层层山脉

出现在山口

穿过春雨

如约而来

一九五 礼物

辣子秧苗

茄子秧苗

长到五寸高

奶奶用竹篮挑去街子卖

买回火柴和盐

还有几本作业簿

一捧水果糖

这个春天

就算过去了

一九六 听山歌

白蚁在蓝天搬家

白头巾奶奶

在菜园里除草

草叶青青

春去了

对面山梁

男女唱山歌

“说是了哟，

好久不到这里来，

这里凉水上青苔。

扒开青苔喝凉水，

一回好吃二回来。”

青苔青青

春去了

山歌飞越几条沟坎

几坡荞麦

几阵风

奶奶才能听见

荞麦青青

春去了

一九七 编篱笆

奶奶在自留地上编篱笆

把菜园围起来

围着蔬菜水果和花木

围个地方自言自语

前年编一圈，猪拱了个洞

去年编一圈，牛打开个缺口

每年，奶奶都要编新篱笆

还要编一扇新门

关紧她的菜园

一九八 留守奶奶

云浪响了

一直在响

吃饭的土碗放在灶房

草料箩

挂在马厩

小花开在路边

男人流离他国

妇孺看家

去的脸

在远方发青

归来的杏

在屋旁殷红

三十岁

奶奶守活寡

种地

劈柴

纺麻

织席

犹似一株葵花

绿过

黄过

黑青

低下头

百年祖屋

几个白石墩

撑着

几棵圆柱

应该还有同样的石墩盲目地漂泊着

而小花开在路边

百年福堂

旧香炉

暖暖的

青瓦屋顶

往上是蓝

再往上

已看不清

饥饿岁月

石磨在磨

玉麦须红

石磨的圆

停在原野最深处

苦荞花开

应该还有同样的石磨盲目地漂泊着

漂到离人面前

六十岁

唯有孟婆的一碗汤是热的

喝过

奶奶安稳了

躺进

自己种过的地里

洋芋花白

洋芋红

奶奶

骨骸留守

暖暖的

当青山伫立

整个山川

亮亮的

当无名小花开在路边

整座高天

蓝蓝的水

云浪响了

一直在响

青山

挂满了红香果

高天

跪满了白羊

一九九 挑水谣

今夜何夜

睡去两座黑山

一个村庄

醒着一口井

等月亮

和一个挑水人

女儿呀

今夜今夜

月牙不在天

水井在村旁

扁担挑在肩

黑风裹着刺骨的身子

童养媳呀

今夜何夜

两只木桶舀水

给两个肩膀

路边木叶沙沙下

落进深坑

母亲呀

今夜今夜

水瓢在桶里晃荡

水缸空在灶房

月儿何时回天

给脸上一点光

奶奶呀

二〇〇 舂碓声

舂碓声里

雪片挂满树枝

舂碓声里

青梅挂满树枝

天上舂碓

地上开花结果

地上舂碓

天上没有听见

二〇一 筛子

安然望着

奶奶的

那把竹篾筛子

挂在松山脚的老屋

板壁的一角

那把筛子

筛荞筛米

又筛光

还是那把筛子

筛风筛雨

筛到空

安然望着

那把竹篾筛子

挂在天堂里的小屋

板壁一角

二〇二 以前

很久以前

有一小块空天

干净的蓝窗下

奶奶看着

孙儿的陀螺

在泥巴上打转

看着

孙儿骑竹马

奔出寨子去学堂

很久以前

满河亮堂

有个干净的太阳出山

它照进过寨子

梨黄桃红

映在窗口

二〇三 听阴间

奶奶

阴间传来鸡鸣声

阳间的谷种

晒笆晒干了的

是否送到

奶奶

阴间传来舂碓声

儿孙的白米

装进萤虫背篓的

是否舂好

奶奶

那边的月亮下

孤独像一具骨头

好白呀

二〇四 串铃马

奶奶养着的

那匹火焰红的串铃马

是否

来过她的坟前吃草

是否驮来了

当年撒在棺椁上那捧五色土

的恩典

那是瓜果桃李的恩典吗

开花又结果

去了又来

那是春的燕子念旧的恩典吗

过千山万水

去了又来

二〇五 纺车

雨下在庭院

奶奶在屋里纺麻

雨还下在庭院

奶奶已在天堂织锦

奶奶纺的白练

一年四季系在山腰

奶奶纺的头巾

一直戴在梦游的山顶

纺车的声音

从地里浮起来

对于杏树来说

是杏花

二〇六 奶奶还在

围着房屋的远山

在夜海里如鲸鱼翻身

吹出星辉

缝补衣衫的灯光

黄得像堂屋里

满满的一筐橘

奶奶一直在屋里

从来不曾离开

  第二十七歌 乡关何处

二〇七 山月

山月出水

上天曹

茅草窝里的白卵石

会怎么看呢

山月落水

下天曹

人间

笼罩着一堆白灰

披白鳞的鱼儿

会怎么看呢

二〇八 青蛙

仿佛参禅的青蛙

坐在石头

咂嘴声响个不停

叫什么呢

好像上一声叫自己

下一声应答

此外，花絮纷纷

落叶满沟

二〇九 无名鸟

无名鸟

站在光秃的核桃树尖

头顶的天空

一架客机路过

它站着不动

何必动呢

飞来飞去好无聊

何况，开路的轰隆声

那么高远

二一〇 白菜

房前屋后

白菜满园

绿涡旋转

漫游山川去

绿涡遍野

绿而衰

绿涡遍野

从了风雨

二一一 山神庙

雾露移开后

青瓦盖着屋顶

盖着神龛

风吹进山神庙

桃花开得正红

树要结桃

太阳照进山神庙

灶房里有几只瓷碗

盛满天光

山就是山神

它的泉水流进山神庙

灌满水缸

二一二 看河

从看不见的地方

河水流到这里

河底翻滚着太阳石

河面横着桥

河两岸

人们弯腰播种

而后收割

一片寂静的天空

照应着一片寂静的田园

从蓝天到厚土

是一个寂静的整体

河水流过这里

流向看不见的地方

二一三 白萝卜

从北方到南方

白萝卜

圆形的楔子

裹着雪泥

白萝卜

甜脆的楔子

楔在茫茫白昼

好像肥沃的贫瘠的土地

都需要它楔着

好像白日的浩荡光波

黑铁的幕幛

也需要它楔着

它的雪白

要生出一蓬绿缨

就生出绿缨

它的绿缨

要生出琐碎的雪花

谢给人看

山谷的空天

种满白萝卜

明光河的天曹

那高蓝的海

漂出萝卜花

二一四 老屋

东山之东

出太阳

老屋在雾露中

犹似包着白宣纸

浸着朱砂

南方之南

荇菜青青草叶长

土地公公

顶着老屋行走

我们就在里面

老屋里

奶奶叫我上学去

这声音

去梨树开花

去杏树结子

南方之南

天上有光

地上漂流着苍翠的山影

奶奶的老屋

插满光针

西山之西

落太阳

老屋包着一团黄纱

染着烟尘

点燃火塘

明亮的老屋飞向夜空

像孔明灯

我们就在里面

二一五 风物谣

风吹春

咒语出

马离厩

燕归庐

地暖烘

人出工

风吹夏

咒语翠

云盖山

水汪田

石头胖

青蒿苦

风吹秋

咒语黄

辣椒红

茄子弯

南瓜鼓

柿子软

风吹冬

咒语白

杜宇啼

松吹雪

地且阔

天又空

二一六 一扇门

一扇木门

立在高原过夜

深深的门臼含着门柱

无比充实

一扇木门

立在长路的尽头

为了向归来者打开

一直关闭

二一七 明光河

明光河

穿过一场大雨

从一座坚固的堤坝

翻过去

明光河

穿过白昼

在转弯处回流

抱着一座山

依依不舍

二一八 河的那头

河的那头

是什么地方

已看不清

一口井吧

井口盖着一座荒漠

一个鱼场吧

上面盖着一座海洋

三千弱水吧

上面盖着一座桃花源

河的那头

是什么地方

已听不清

2021.9.6燕庐

明光河简介

明光河，是腾冲市明光镇境内，穿越明光坝子的主要河流。明光河发源于高黎贡山山脉中的河头山，是伊洛瓦底江支流龙川江的上游干流，镇内全长55千米，流域面积658平方千米。河头山海拔2520米，河源与山谷平坝高差855米。主河道自北向南流淌，与明光坝子东西山系峡谷流出的21条支流形成叶脉状纹理。流域高山耸峙，深涧纵横，峡流湍急，葱茏开合，灌溉3.34万亩水田，养育着110个村庄，近5万人口。明光坝子山河锦裳，风物茂盛，云飞翰藻，花雨纷纷；明光生民瑕瑜亮堂，经纶可织，意气高蹈，濯濯清澈。明光河流域，是中华传统乡村农耕文明的活态博物馆。

＊明朝洪武十四年（1382），朱元璋派远征军伐云南，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玉、沐英为副将军。洪武十五年，平定云南之后，部分将士留守云南各地屯田。作者故乡腾冲市明光镇的汉人移民，多为洪武朝从南京出发远征而来的军屯将士和陆续从长江流域江苏、湖南等地迁来的各姓族人和家属。至今已有六百余年。

（“头条诗人”总第569期，内容选自《作家》2022年第1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