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床博物馆

作者: 2020年06月22日12:01 浏览:3651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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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百张床,就有一百种睡眠。
一百种喘息、梦和病痛。
一百种不同的人生。
幸福,并不取决于床的质地。花梨、紫檀或者大红酸枝。

躺上去,把自己放平。有人就此
放下了生活的负累。也有人
继续背负着,辗转反侧,苟延残喘。

也有人会把自己放逐。进入另一种生活,或者旅行。
有人会很快回来,重新回到熟悉的生活。
有人,就此进入另一种路途。
床,就成了另一个车站或者码头。

到最后,床上的人都去了别处
死亡空着。床也空着。

不再有人躺下的床,真正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它的生活,主要由回忆构成
细细的灰尘下面,是汗渍
表面的包浆、榫卯缝隙里的痒以及木纹深处
主要由回声构成的寂寞。

时间正在磨损其中的细节,最终
将把它还原成一无所知的木头





点评

这首诗的脉络非常清晰,由博物馆里的百床生发出诸多联想。这些联想并不复杂,也不崎岖,却深邃巧妙。这需要某种内在的感受力。作者在百床博物馆徜徉,关注的不是这些床的材质、技艺以及其他历史性因素,而是这些床承载的不同人生和人生的诸种细节。这种种细节的呈现与消失,最终都归入时间的河道,归入浩荡的空无。所以,从头至尾,作者运用的始终是内在的视野,他的目光越过这些床可见的厚重的木头,抵达它们不可见的更为厚重的部分。那些不可见的部分才是这些可见部分的生命和灵魂。至此,我们也可以说,这首诗的主角表面上是床,实则是时间本身。

博物馆里的时间关系最为意味深长:它既是对时间的沉溺,又是对时间的超越;既是对过去的留存、纪念和回想,又是对过去的冻结和扭曲;既是对具体生命细节的提示,又对它们进行残酷地删除。它表达的是人类这易逝的有限之物企图汇入无限之物的努力,还有人类执意要让过去冲进未来的偏激的梦想。这首诗的大部分篇幅里,作者对这些努力和梦想进行了情景化展示,通过联想的有效性肯定此种努力的有效性。然而,强劲的力道却迸发在最后,末尾短短两句一下子勾销了此种有效性,以及这有效性携带的治愈功能。与时间的战争,终将是失败的。时间对生命细节的磨损,对精神努力的淘洗,是如此残忍、无情和决绝。我们对永恒的追求和示好是一厢情愿的,时间的冷酷面目让人类的此种努力很容易生发出悲壮感。但作者要给的显然不是悲壮,而是清醒的警示:这终究是一场荒诞的悲剧。这荒诞感,在毕肖普的诗《克鲁索在英格兰》中也出现过。克鲁索,也就是鲁滨逊,回到英格兰,看着陪伴自己披荆斩棘的钢刀架在博物馆里,感到非常荒诞。因为它和自己一样,离开具体的生命的战斗,也就失去了灵魂。只能在暗淡的角落蒙受灰尘。

可贵的是,这首诗的基调并无嘲讽和悲哀之意,而是温和而清醒的提示——人类与时间的战争,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会给我们留下创伤,而且没有灵丹妙药治愈它。勇敢的行动,不是把生命的残迹搬进博物馆,而是让战斗的战斗,让消逝的消逝,让创伤的继续携带创伤。生命的尊严在于这进行中的战斗的勇气,而不是这勇气的残留物的展览。

特邀点评:臧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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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姓名拼音为序,排名不分先后)

“每日好诗”栏目主持:王夫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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