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月刊》头条诗人 | 阎安:自然主义者的庄园或界限

2019年5月第8期(总第184期)

作者:阎安   2019年05月20日 17:01  中国诗歌网    1840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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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    安             

自然主义者的庄园或界限






主编荐语:

诗评家陈超曾说过:“诗歌不会让人活的更好,却能让人活的更多”。“多”就是人生的丰富和深广,而诗人要达到丰富和深广境界,就不能回避生活的历练和苦难。阎安和李建新两位诗人一直对生活和写作有自己的独特感受。

阎安说:“作为一个诗人,我必须这样绝对地处在一个觉悟者的位置。”他一直在写作中保持一个“觉悟者”的冷静和理性。他早期的诗,被诗评界评为是痉挛与抽搐的,是自焚与饱受煎熬的,后来逐渐走向硬朗、凛冽、锋利和健硕。在不断求变中,其思想变得更加深邃,诗风更为阔大和丰盛。他在批判现实时,致力于揭示一种内在和外在的“黑暗”;他既要“像传说中的大力士,打败一群恶鬼”,又对世界充满美好的信心。“独赏丝弦,等美好自己找上门来”。这就是今天的阎安,金刚与菩提,鲜花与宝剑,猛虎与蔷薇,均在他的目光里和心跳中。



浮云绘 

 

向上看 那些浮云扔下的行踪

惊飞了一只飞鸟一天的行程

和一只蚂蚁人所不见的一生


只有飞翔才能抵达的悬崖上

那些没有泥土也能生长的柏树

松树和无名的藤蔓

只有风知道它云雾中凝结的露珠

以及昨天和今天 它所经历的

比云雾更确切的委屈


向上看 在追逐被浮云所包围的鸟巢的道路上

一条蛇蜕掉了已经死去的皮囊

却不幸臃肿地瘫痪在草丛里

它在努力修复交配时 由于母蛇过分的反抗

而不慎折断的脊背

向上升腾的蛇信子 对着浮云

滋滋作响


向上看 那些浮云总是在最高处

昨天它刚刚飘过树梢

今天它正飘过地平线

和刚刚接近地平线的一名自闭症患者

在他刚刚发现的奇异景观面前


浮云和他正佝偻着腰身

在人所不知的地方呕吐着

一大堆比想象更古怪的事情

和在胸口上装了多年的

一大堆石头一样淡然无味的鬼



在绝顶上 

 

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登山

每次在山顶 我都能感受到世界在高处

沉默的力量 和沉默中

头发被风拔起来又落向地面的声音

在山的不同的等高线上

时间在一天之中变幻着四季

草木越往高处走越稀疏

鸟也变幻着颜色和种类

像智者一样 在最高处

世界在它的巅峰上削尽了草木

裸露出秃顶 仿佛它一直在那里等我

当我登临绝顶

想到自己脱发不止的头顶已掉了一小块

其他地方也在渐渐稀落着

不禁悲从中来 但我还是坚持

站在呼呼鸣叫的山风中

听沉默中落下的头发

来不及落地就随风而去

与一望无尽的虚无一同沉没

把潮水般泛上喉咙的声声长啸

吞咽甘露一样一个个咽进肚子里



怀揣宝石的人 


那人在秦岭以北的旷野里踽踽独行

白昼强调着他灿烂而迷惘的背影

在夏天的远方 在地产商像罪犯一样圈起来的土地上

他一会儿和草木为伍

一会儿和海边运来的白花花的石头为伍

披荆斩棘的行程充满诡异之美

         

他走走停停 看样子

早些时候已经练就了一种类似畜生的耐力

被那么多的牛虻和蚊虫热烈地围绕着

和那么多充满肉欲探究的飞撞击着

却不为所动


怀揣宝石的人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也没有人知道是宝石压弯了他的腰

他慢腾腾地在空旷深处行进着

日薄西山 越来越深的黑暗

也不能让他快起来


可以看出他并不害怕黑暗

甚至某种程度上他是在渴望黑暗

大概到时候他是要与月光为伍

要与星宿的忧伤和光芒为伍


他要在旷野的夜色里

就着天光打开满怀抱的宝石

细细地探究一番

喟然长叹



奇异之树的瘦身术 


她的硕大的花盘和果子

你必须用天文望远镜才能观察到


她的比鸟巢更隐蔽的果子

比鸟更渴望飞翔的枝杈和叶子

仿佛大海隐藏在小小的水井之中

仿佛一条激流咆哮的大河

远远地躲在一根细丝似的地平线两端


一棵树 她有时候也会做梦

怀抱着自己隐秘的巢

她梦见宇航员丘切托夫在太空孤独地滑翔

梦见宇宙 一团未被命名的星云间

她正在寻找自己的影子、果子

她要把那些一颗又一颗的黯淡的星星

像接纳游子一样安顿在自己的巢里


——这就是她 远在云端之外


一棵奇异之树的瘦身术



鱼和水的变身术 


我要把我这杯水

全部倒进你的空杯子里


一杯从天上收集来的水

一杯在深井里保存了很久的水

一杯经过深深河流深刻修炼的水

一杯白花花地但明显带有阴郁气质的水

(天知道它经过了多少寂寞和阴影的腐蚀)

我要把它一滴不剩地

倒进你的空杯子里


如果你的杯子恰好是满的

我会微微一笑 并不那么灰心丧气

我会回到一条蓄谋已久的河流上

在它的深水里处心积虑地培养一条鱼

一条综合了我全部气味

全部骨骼和全部性格的鱼

然后选择时辰 筑堤打坝

像开辟南水北调工程一样

像偷天换日一样 一个人偷偷地干

像潜伏起来一样秘密地开山炸石

开出一条直通向你的杯子的

像模像样的水渠


我要我的鱼沿着水渠慢慢地泅游

像夕鸟归巢 像水往低处流

像不慎跌落深谷的云开始往天上升

我不会计较反复碰壁的经历

我要向前 向前 再向前

仿佛赴死般地向前 我要在所不惜地

径直游进你的杯子里

游进那仿佛是再也不可摆脱的陷阱里


我的理想是开一家地下水厂

终生不抛头露面 一辈子秘密地与水打交道

把黑暗之域的鱼和因为黑暗而倍加澄澈的水

秘密地运往世界各地 秘密地

注满你的杯子



象征之河 


有一条或者许多条在象征之中活着的河流

是仿佛来自于偶然之中的河流

是一条或许多条沙漠上的河

是在细小的茎叶的脉络中  

像密集的毛细血管一样

轰轰作响 奔腾不息的河


一条或许多条沙漠上的河流 细小的河

一棵树中的河 深邃的河

连着树根在黑暗中穿越的河

像空一样在寂静中流逝的河


是一条在象征之中比在真实之中活得更强大

在超验的身体和内心中

阴郁和燃烧同样强烈的河



黑暗之巢 


很多鸟其实对卧巢孵化的事很不耐烦

它们孵完小鸟就从此不再归巢

很多鸟其实根本就没有巢

树林子就是它们的家

树枝就是它们的家

树林子和它的阴影

就是它们的家


很多鸟 比如乌鸦

它们总是在黑暗中到来

仿佛黑暗中比黑暗更黑的密集的碎片

黑暗使它们变得异常活跃

它们在黑暗的中心飞翔

久久地不落下来

它们震动黑暗的沉默的飞

就是它们的家



飞机和鸟 


一架飞机像一只大鸟一样

从秦岭上空空虚的蓝中飞下来


一架飞机像一只大鸟一样

从秦岭浓雾缭绕的山上飞下来


当一架飞机以落日般的速度在黄昏的辉煌中降落

一只大鸟正以落日般的姿态在飞越巅顶


当一只大鸟将要栖息于绝壁和浓雾

一架飞机也将止于大地和它震荡的巢窠


而我 一个同时窥破了大鸟和飞机飞行路线的人

一个把时间火红的心脏攥在手心里的人


我睡眠的地方将是秦岭的深处

一篮子悬挂在梦的高处的水淋淋的乌云



我的传说 


像老虎一样 我其实只是喜欢生活在传说中

在树林子里出入 懒得吃过于弱小的山兽

平素只喝些野蜂的蜜汁


像传说中的寨王一样 我其实只是喜欢

以幽深的树林子做掩护

在一座乱石砌筑的老堡子里独奏丝弦

等着美好自己找上门来

野花把阴暗的山谷

开得比去年更加灿烂


我有着终生不娶的打算  

只在传说中等着亲爱的人从传说中出来

我一直向往能和她幽会于鬼出入的地方

她戴着艳丽的树枝和野花的头饰

还有歌唱般的叫喊

既会招蜂引蝶 也能吓破鬼胆  

如果鬼也喜欢着亲爱的人

我将像一个传说中的大力士一样 一扑而上

从恶鬼的怀里抢出我的小女人

再抢出她圈养在山里的一群孩子


我将像传说中的大力士 一扑而上

打败一个恶鬼 或者一群恶鬼

然后眼看着他们落荒而逃

眼看着他们变成一个或一群鬼影子

款款走向黄昏的山野


那可能包含着更多传说的远处



闻所未闻的鸟怎样飞越世界 

 

像天空把山河的寂静

给了山顶偶然的白云 孤零零的鸟飞

和一次怅然若失的乌云的远眺


像山脉站住了脚跟 不惜剩下破碎的样子

以几乎等同于山峰本身的巨大的悬石

阴影 以及穿梭其中的危险的空虚

稳定了峡谷和一条河流


像一个小面人 被女主人添上了老虎的胡须

鸟的翼翅 旁边树枝上跃跃欲试的巢

在一场小小的梦中

就可以像精灵一样飞起来

越飞越高 越飞越远


一只闻所未闻的鸟 会突然破空而起

飞过粗喉咙大嗓门的旧世界

也飞过肿脖子肿脸

由于频繁的交通堵塞而显得头很重脚很轻的全部的旧世界

不会给你说声再见



藏匿者怎样像一个陌生人藏匿自己 


蓝蝴蝶和它无用的蓝  

在向着黑暗的飞翔中消失

一颗碎裂的星星和它遗落在陨石中的风

在近乎无用的内在的吹拂中消失

树叶寂静于空茫之中

月亮隐匿于

比白花花的旷野更加空茫的空茫中


紧随着一个异人行走的方向

秘密的迁徙者是一只蜘蛛

很多人堆积在大路口  

离而又去变动不居的地方

墙壁像帷幕也像帐篷的地方 

仿佛挂在幕墙上的一幅怪物草图

你再也见不到蜘蛛的身影


你认识的人都是陌生人

异乡人 蜘蛛一样不受约束的狂徒

他们带着幻影般精确的阴郁气质

仿佛藏匿者一样来自外地



寻找失踪者 


一个人失踪了 由于他生前喜欢种树

我们不得不到很远的山里寻找他

我们在天池里看看(从前他讲述过

他曾亲眼目睹的鱼神怎样在那边水里出入)

让手电光柱一遍遍掠过空无一物的水面

在树上看看(此人对猕猴多有研究

从前夜不归宿的时候,喜欢住在树上)

多少不识夜色的鸟儿与虫豸的合唱

为此在震惊中晕厥过去 纷纷坠地

我们就这样向山的纵深处搜索

一直到第二天 天色渐亮之时

我们刚刚登上一个山顶 有人惊叫起来

原来是失踪者在眼前出现了

他正把一大堆收集了多年的空巢

像堆山一样高高地堆起来

像一只巨鸟一样席地而坐

一声声地学着鸟叫,一边鸟语道:

“世道啊 深似蚁蝼的巢穴

如果你们再不归来 悬崖

火焰和种子,我将把它们交付在

风和浮云之中。要不就穿在身上误作鸟衣

像乌云一样飞给你们看

或者让它们随风飘散”



像住在本地一样住在外地 


每天 细小的旅程在继续

我总是在外地

像滚滚的车轮转个不停

一切皆好 只是太忙


在浓雾频频触痛脚踝的海边约会

在一个或另一个郊外的咖啡馆里

仿佛散步一样 和许多陌生人

像熟人一样喋喋不休地闲聊

像住在本地一样

度过又一个外地的周末


我不慎入住的城市里

黑暗就像小偷一样总是躲在暗处

那里 在一场远光灯制造的车祸里

我已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只是等待

视线能够逐渐恢复

就像在北方的星空下

总是有黑暗而清冷的旅程

在黑暗中再一次清晰起来

提示着离乡或者归来的速度

如此广大悠远 如此令人心旌摇荡


就像我爱的人的速度 像居住在外地

居住在郊外经营凋敝的酒店

四周闲置多年的空地和杂草

像猫一样 她独守空房

寂寞重复着寂寞 看看天上

一颗星星落了以后

又一颗星星 像她的眼泪一样

悄悄浮现出来



失联之路上的使者 


他正在放弃整个大陆

悬挂巨石的峭壁 被滚石反复打击的幽暗的山谷

固定在枯树上的巢被他高高地举起来

他要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天空的灰蓝不断向一条河流俯冲的地方

把它托付给一棵树

一棵仿佛已经长大的

将要被河流和贪心带往别处的树


他要到大海上去收复那些不断倾覆的

巨鸟之巢和乌云之巢


大海的远方还是大海

他要在那深不可测的蔚蓝和浓雾深处

打捞业已失联的航海者及其全部碎片

他要在那些碎片上

把那些业已消失的面容

雾和海妖从中作梗的传说

从虚无中一一雕刻出来



决断浮云的刀 


大海的梦想是成为一团乌云

用它蓬松的黑肚膛

压弯龙卷风和彩虹

压弯魔鬼岛屿弓弦般不安分的脊背


就像一头被幻想折磨的大鱼

冲出珍藏着10万个深渊的大海沟

露出自己岛屿般

可以停留彩虹也可以停留龙卷风的

腥气冲天的黑脊背


大海喜欢上演的大鱼岛屿般的黑脊背

它不计得失地穿越着轮船和航海者的碎片

仿佛不动声色的时间之刀 是不用来杀生

只用来决断浮云的刀



雪和雾与大海的对话 


你喜欢写雾


是,因为我的心里和身体里

住满了雾


你还喜欢写雪


我相信那些雪坠落的坚实、明确、凌厉

在使更多的雾窒息了以后

它把真相和梦的骸骨带给了我们


你还喜欢写什么


沙漠中的菩提树或巨型仙人掌

和它开在梦中的泉水

与红色花蕾


你最近写了什么


贫穷的盐和包围着污泥的岛屿

生活在大海和寂寞之中


你最想写什么


我的爱人和我在寒冷的星光下匆匆分手

而为了赶赴大海的一次约会

我们变成了船的碎片  和紧抓碎片的大海鸥  

漂浮在大海上



傲慢者 


傲慢者 自珠穆朗玛的巅峰

像寒流一样带着棱角分明的凛冽下来了

自昆仑山上的云雾中下来了

他显现为河流 并把河流分解为五色绸缎

施舍般地分散到世界各处

甚至分散到大海坟墓般并不透明的蔚蓝之中


傲慢者 他沿着山脉

(偶尔也包括几条大峡谷)

和乌云的势力逐步推进

小人心里的毒 那玻璃一样

动不动就互相瓦解的毒

他心系河流

尚且无法顾及


傲慢者是倾向于大海的

在大海上 他随心所欲舀起一瓢海水

——他自己的水

然后再把它玩游戏般地倒入大海之中


傲慢者 银河的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回顾天下 他目睹时间瓦解为尘埃的样子

和雪之后的纷乱与坠落

嫣然一笑 不动声色


傲慢者喜欢用更多的时间观察自己的瓦解

像一座座泥做的雕像 他把它们煮沸在水里

他目睹它们在水中一缕缕地瓦解

不卑不亢 毫无怜悯之心


——傲慢者 他要在自己的消失和死亡里

  仿佛过来人一样从容地行走

  渐次展开虚无的真谛



(内容选自《诗歌月刊》2019年第5期)


 随笔:鲸鱼是大海的孤独 张作梗 

文/阎安


1

我曾经把诗歌和诗人的绝对性表述为一个蓝孩子及与之有关的无限之蓝。

如果蓝色象征悲伤和生命,诗人,可怜的孩子,你从来就孤独得快要出格。你是一个消失在蓝中的蓝孩子,通体透蓝,放在海水中与大海的蓝不分彼此。蓝孩子,你以孤独为美。你的纯粹性和盐的含量,只有超现实的、用宇宙呼吸的鲸鱼才可搅动。


2

很多情况下,我希望自己是个闲人。一个极端的闲人,就像自然那样超脱自在,就像自然那样拥有一种真正的逍遥,无关乎一切人事。作为一个诗人,我必须这样绝对地处在一个觉悟者的位置,或者强制自己像上帝一样去不断接近某种极端性的觉悟。在我看来,诗歌艺术的极端性就在于,它从里到外从来就是一种伟大的综合艺术,它不是一种单纯的文体,虽然它始终戴着语言的面具,以语言这种极限性的材料为唯一材料。

艺术家是一种很懒、很散漫、很边缘、很中性的人。只有在懒、散漫、边缘和中性状态中,他才能窥破混乱之中潜伏的边界,做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才能进入唯有时间才可匹配的耐力和维度之中,去消解掉那种很正统的东西,斩断与历史、现实甚至未来重复的路径与逻辑。


3

某些时候我拒绝真实。不是因为诗人不需真实,而是真实其实只是一大堆纷乱的世界素材或材料而已。

一个诗人需要的真实和别人的真实不一样,那是具备了灵魂精确度的真实。

世界是一个庞大的材料库,大海也是,蛰伏在宇宙子宫里的一颗恒星也是,包围着整个宇宙的寂寞的虚无也是。

你只是一个向世界索要那深涵博纳的灵感与闪电的人。

极端的无限性其实只是一个人与整个世界无限的对峙,和关于这种对峙的觉悟。


4

我们生活在一个如火如荼的大迁徙的时代,所有的人都在指向外地的路上,离出发地和目的地同时越来越远的路上。这其中包含着某种神秘的迷惘,也包含着某种充满了超脱色彩的对盲目和混乱的迷恋。人们向着反自然的方向无休无止地挺进,一个没有远方的时代也就是没有故乡的时代,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更彻底地到来了。

就像飞越漫漫征程的鸟在飞翔中以风为巢,诗人席卷其中。诗人,他是一个有特殊使命和嗜好的人。外地是变动不居的,外地很难找到核心,外地的中心不一定是城市,它有可能是金属材料、塑料材料、混凝土材料等混合材料所组装起来的迷宫世界。整个世界暴露在外地,它试图模糊或埋没界限,仿佛一场规模浩大的陷落而没有终点。而诗人必须凭借自己类似逆存在、逆生长的惊人的敏感和先知先觉,承担起廓清整体世界的现实界限和划出人与人性时空底线的使命,做那个使语言获得现世新起点、时代新起点的筑巢者。


5

诗歌写作的本质是面对世界的终极性觉醒和协调,它要借助当下,充分显示时代现场的鲜活性,彰显本质性的时代活力,但同时又要逃离当下和时代,要把协调调高调远,与时间对接起来或者深入到时间之中。

一个写作者要在个人际遇中借助非同寻常的契机迷失在时间之中,被时间深处的黑暗和孤独熏陶、折磨,要经受得住那种内在的、与世隔绝的撞击与坠落,然后出其不意地返回现实之中,不被时间的迷宫所淹没,重新整理出那个世界,仿佛诺亚方舟之后,重又降临的回光返照。

“我一开始就在时间之中!”

对,诗人,他一直就在时间之中。


6

诗歌是变动不居的,犹如闪电和云的相互生成和表演(或许“表现和呈现”更为恰当),包括对它的认识和理解,包括必须仰赖一个庞大的传统才能锤炼出的关于诗的观念。对于一个第一流的诗人或者一首诗歌来说,不同时期,甚至同一天的不同时刻,它们就像闪电和昙花一样地发生其转型赋体,发生那个失控性的质变。文体,这对诗歌是一种嘲讽,正如诗歌天然地嘲讽着文体。


7

一块石头,如果放在熔炉里,有可能被烧成灰,也有可能会炼成钢;但如果放在野外,就只能风化成沙粒,花岗岩也不例外,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泡在水里,就只能变成污泥。但就其本质而言,以上三个关于石头发生质变的原理,都还不是诗歌的原理。真正的原理是,诗歌就是通过一块大地上的石头追究恒星根源的艺术,就是通过人在自己的怀抱中焐热的那一小块既属于人也属于石头的体温中,还原被时间和虚无隐去的关于恒星的格局和关于人在这种格局中可能的与不可能的命运。


8

现代汉语诗歌必须重新建立自己的修辞体系和意境体系。这不是一个形式大于内容的问题,而是如何在一只曲颈多棱晶体玻璃瓶中豢养大海和鲸鱼的问题。

可以尝试性地打一个极端的比方:上帝是一片树叶,天使是一棵树,人是一个物质结构繁复而无常的世界。诗歌和诗人的工作就是在上帝和人之间淬炼那命悬一线的人性的平衡点。犹如灯塔颠覆之后,你必须手工排干海水多出来的部分,露出岛屿,让海上迷失的巨轮通过岛屿平缓它与大海灭顶般的较量。


9

而最终,世界没有永恒的实在,也没有永恒的虚无,诗人与诗歌的职责就是凭借语言修炼有关永恒与幻灭之间可以永恒维系的那互文见义的关系。犹如鲸鱼是大海的孤独,大海是星空的孤独。


作者简介


阎安,1965年8月生于陕北乡村。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文学期刊《延河》主编。2014年以诗集《整理石头》获第6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已出版《整理石头》《与蜘蛛同在的大地》《乌鸦掠过老城上空》《玩具城》《蓝孩子的七个夏天》《自然主义者的庄园》《无头者的峡谷》《时间患者》《鱼王》等多部著作。有部分作品被译成俄语、英语、日语、韩语,在国外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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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傲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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