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桑冷静、平缓的叙述深处是一个沉思者的注视,并将一种日常所见凝聚在一起。无论是“杨浦公园,一块砌进湖堤的墓碑”,还是小区中的空椅子,无论是北茶园的一次次散步,还是“在雾霾中,他走入一片街区”,无论是“这空荡荡的乡村”,还是“步入楼下的树林,我犹如一名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这组诗歌中,直接指向悼亡的有两首:《杨浦公园,一块砌进湖堤的墓碑》与《夏至——悼祖母》,但悼亡的气息又贯穿于整组诗歌。或许,诗人的一节节引诗同样作为这组的诗歌的注解或一条条秘径。包括扎加耶夫斯基的“我们的死者不住在这个国家——/他们多年来一直在旅行。”希尼的“漫游,寻找那唯一真诚的人。”余怀的“飘蓬忽经旬,今此又留滞。”与鲍照的“苦与乐其何言,悼人生之长役。”四节引诗分别取自东西方的各两位前辈同行,同样标识出了这些分行文字深处的那些最初的滋养,以及终于由此呈现出来的一种艰难而可贵的平衡。
——推荐人:泉子(《诗建设》主编)
胡桑,诗人、学者、译者。哲学博士。1981年生于浙江省德清县新市古镇。2007年-2008年任教于泰国宋卡王子大学。2012-2013年于德国波恩大学任访问学者。著有诗集《赋形者》(2017)。诗学论文集《隔渊望着人们》(2016)。散文集《在孟溪那边》(2017)。译著有《辛波斯卡诗选》(2014)、《染匠之手》(奥登,2018)等。现任教于同济大学中文系,硕士生导师。
胡桑诗选(7首)
◆ 杨浦公园,一块砌进湖堤的墓碑
ONNIG. B. SHAHBAGHLIAN ARMENIAN(1920.9.25—1925.5.9)
我们的死者不住在这个国家——
他们多年来一直在旅行。
——扎加耶夫斯基
这个城市接纳不了一次旅行,
激情被禁止。一场浩大的寂静。
就像这些菖蒲,它们从未迁移,
此刻只能与黄昏说话,逐渐进入黑暗。
这个孩子曾经活动于生命的疆域,如此短暂。
人们逝去,又回来,受雇于命运。
风从梧桐树叶间穿过,告别过去。
这些湖边的座椅会感到忧伤,它们不懂历史。
一块冷漠的石头,像世上的痛苦一样单纯,
随着谎言的展开,弄丢了住址。
你认不出这个时代,认不出它堕落的标志。
在劣质的歌曲中,这块墓碑是不道德的。
人工的湖水无法承纳生活的剧变,
它被清理得那么干净,没有一点绝望。
一对失魂落魄的恋人在幽暗的街上吃着烤肉,
人们慢慢走过,空气中的不安,像一只麻雀栖落。
◆ 北 茶 园
一个地址变得遥远,另一个地址
要求被记住。需经过多少次迁徙,
我才能回到家中,看见你饮水的姿势。
不过,一切令人欣慰,我们生活在
同一个世界,雾中的星期天总会到来,
口说的词语,不知道什么是毁坏。
每一次散步,道路更加清醒,
自我变得沉默,另一个我却发出了声音,
想到故乡就在这里,我驱散了街角的阴影。
“我用一生练习叫你的名字。”
下雨了,我若再多走一步,
世界就会打开自己,邀请我进入。
◆ 空 栅 栏
漫游,寻找那唯一真诚的人。
——希尼
椅子是空着的,却如此安静。
抽水马桶循环空洞的希望,
误解随之而来。一切事物
都是被给予的,而我们不愿顺从。
房间里的翻译者渴望得到爱抚,
而内心的幻觉盛大,如阴影挡住了门口,
乌鸦的叫声掘开一个封闭的异乡,
言辞并不多余,不能由沉默代替。
于是,常被陌生人感动,是多么稀少。
深冬的落叶,已决心面对终点,
小区深处,亮着几盏灯,仿佛一些邀请。
一个灵魂,跨越黑暗,才能取消盲目。
◆ 滞留者素描
飘蓬忽经旬,今此又留滞。
——余怀
一
在雾霾中,他走过一片街区,
国定支路像一个忍受着沉默的岛屿,
菜场的叫卖声加速了他的漂移。
散步犹如一场收集误解的旅行,
他醒来,脚上踢着
疑惑的落叶,在歧义中徘徊。
初冬的树叶已被装载,而骄傲
使垃圾车失去了平衡,
他一边走一边低语:“是我。”
这两个字消失于汽车的鸣声中。
他走入暮霭深处,一阵刺痛
找到了他,寒冷在加重。
二
接受一场失败。窗子关闭着,
提防着浑浊的寒冷,
但是无法抵挡屋内逐渐增加的黑暗。
通过距离,他几乎不能认出自己,
然而在行人的脸上,他看见
无从兑现的乡愁。“这就是我。”
一个偶然的自我,在这条路上
花掉唯一的十分钟,在思考的
片刻,云朵已越过这片街区。
他回到这里,每一次呼吸
与另一些生命分享着同一个节奏,
隔街的遥望减轻了他内心的恐惧。
◆ 夏 至
——悼祖母
突然,你病危,身上的枯萎已是最盛,
黑夜正在带走你,进入尘土的静默。
以后我回到村子,只能走出无漆的门外,
问候每一株桑树、河埠上的每一块石头,
你曾经日复一日地经过它们,背对它们。
我继承了失落,被这这空荡荡的乡村拒绝,
人们栖居在一处,却各自迟疑而尖刻。
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让子孙们冷漠地
忙碌于运河两岸,然后被遗弃在砖瓦房
阴暗的深处,守护着小心翼翼的食欲。
贫穷让你斤斤计较,但不知道如何去仇恨。
此时的榖树正值繁茂,儿子们为你守夜,
而我坐在电脑前,望向窗外微暗的天空,
我身上流着你的血液,而你长寿的寂寞
还要在江南平原上存在下去,像那条河流。
◆ 长 役
苦与乐其何言,悼人生之长役。
——鲍照
步入楼下的树林,我犹如一名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浓郁的樟树、杨柳和水杉中穿过炎热,
想起与你的一次争吵,想起你微暗的身体。
停歇的云指向痛苦的核心,小区外面,桃浦河
扩展着宁静。有些事情来得那么突然,就像
祖母去世,飞机失联,游轮倾覆,化学品在港口
爆炸,就像你换了一部手机,立秋早已过了,
而我还停留在夏日。到底,什么是不可交换的?
什么是不可修复的?有人成为了一只冷漠的台灯,
有人成为了一个对立面。而我说:漫长,漫长。
一棵树指示我如何占有旅行,路人窃窃私语,
我看着,倾听着,那耗费人的空气早已消散,
我们循环,抱怨,又推心置腹。我们沉默不语。
刊登于《诗建设》80后专号,2016年冬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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