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的诗有一种原初的质朴之力。他所关注的始终是那个在低处,也是他感受过的人世。他们是十八岁的洗头房少女、“在田地间佝偻的父母”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他们是更年期提前到来的“五金厂失业女工”、“三流大学的毕业生”;他们还是“杀狗的屠夫”、“化缘的和尚”,他们还是“公交车上被暴打的小偷”与“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他们是那“疼痛,但无人过问”的一切,他们是这个并不圆满的人世中的每一个人,他们是我们生命中那些熟视无睹并在这样的诗行间苏醒的暗疾。
——推荐人:泉子(《诗建设》主编)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82年生于晋北。出版有诗集《旷野》、《入林记》。
张二棍的诗
原 谅
原谅少女。原谅洗头房里十八岁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谅她田地间佝偻的父母
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
原谅嫖客。原谅他的秃顶和旧皮鞋
就是原谅出租屋的一地烟头
和被老板斥责后的唯唯诺诺
也是原谅五金厂失业女工提前到来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场嘶哑的大嗓门
原谅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广告
还要原谅纸上那些溃疡糜烂的字眼
这等于原谅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车里,冷冷的颤抖
也等于原谅,凌晨的廉价旅馆里,
他狠狠的撕去,一页去年写下的日记
原谅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吧
原谅生活在这里的人群
原谅杀狗的屠夫,就像原谅化缘的和尚
他们一样,供奉着泥塑的菩萨
原谅公车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谅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
他们一样,疼痛,但无人过问
是的,请原谅他们吧
所有人。等于原谅我们的人民
哪怕我们说起人民的时候
他们一脸茫然
哦。最后,原谅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谅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
等于原谅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
它们一样怀着济世的情怀
从不被人民怀疑
旷 野
五月的旷野。草木绿到
无所顾忌。飞鸟们在虚无处
放纵着翅膀。而我
一个怀揣口琴的异乡人
背着身。立在野花迷乱的山坳
暗暗的捂住,那一排焦急的琴孔
哦,一群告密者的嘴巴
我害怕。一丝丝风
漏过环扣的指间
我害怕,风随意触动某个音符
都会惊起一只灰兔的耳朵
我甚至害怕,当它无助的回过头来
却发现,我也有一双
红红的,值得怜悯的眼睛
是啊。假如它脱口喊出我的小名
我愿意,是它在荒凉中出没的
相拥而泣的亲人
有间小屋
要秋阳铺开,丝绸般温存
要廊前几竿竹,栉风沐雨
要窗下一丛花,招蜂引蝶
要一个羞涩的女人
煮饭,缝补,唤我二棍
要一个胖胖的丫头
把自己弄的脏兮兮
要她爬到桑树上
看我披着暮色归来
要有间小屋
站在冬天的辽阔里
顶着厚厚的茅草
天青,地白,
要扫尽门前雪,洒下半碗米
要把烟囱修的高一点
要一群好客的麻雀
领回一个腊月赶路的穷人
要他暖一暖,再上路
故 乡
我说,我们一直温习的这个词,
是反季节的荆棘。你信了,你说,
离的最远,就带来最尖锐的疼
我说,试着把这个词一笔一画拆开
再重组一下,就是山西,就是代县,
就是西段景村,就是滹沱河
你点了点头,又拼命摇起来,摇的泪流满面
你真的沾了一点点啤酒,在这个小饭馆
一遍遍,拆着,组着
一整个下午,我们把一张酒桌
涂抹的像一个进不去的迷宫
一个老人死了
在这里,一个老人死了。就意味着
门前那棵大榆树,要跟着倒下去
树桠上的乌鸦窝,会被最快的孩子抢走
一个老人死了,李木匠就要连夜忙了
他的聋耳朵上,别着两头尖的铅笔
——这个少年时流落到此的外乡人
背驼了,总是用陌生的口音
把棺椁唤成船舶。一个老人死了
亲人们从四方赶来,张罗着买白布
做孝衣,打墓穴,请鼓匠
一个老人死了,
她养的几只羊就要被卖了
她的菜园子就要荒了
一个老人死了,
她戴了几十年的银镯子
就要从胳膊上,褪下来
戴在另一个人的手上。或者
干脆打成长命锁。一个老人死了
一只大鹅就慌慌张张的
不知道,蛋该往哪里下
一个人死了,还那么纠结
她的呼吸,早就断了
她的体温,才恋恋不舍的散去
(刊登于《诗建设》80后专号,2016年冬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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