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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苇间风
加入时间:2016-05-11
中国 · 北京
诗人简介

韦廷信,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1990年,鲁迅文学院学员。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民族文学》等,参加《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土方法》。

汤养宗:对事物花样百出的深切感念,就是诗歌不变的宗教

 ——读韦廷信的诗歌近作
            
                                                                      
       韦廷信大概不会知道,我会拿他这位90后与自己已一天天老下去的诗歌在视野上做一番比较。作为代际这也是距着好几代的代际,难道这中间各自的生活观念与语言态度,包括倡导与歧途,关闭与又导出的作一番区分,还值得去比较?
       诗歌里许多事物的模样本应该已是定形与闭锁的,可到了他们这代年轻人手上,事物又长出来陌生的小脚,诗歌的面目在他们的运作之下,许多事理突然改变了我们视野里熟悉的走向,使诗歌的美感一下子额外地多出来甚至值得迟疑起来,让本来已十分稳妥的阅读有了始料不及。事物的法度在他们手上又有新的切割法,令人大感不适,然而也正是这种不适,激活诗歌文字中许多陌生的关联域,成全了人们对诗歌的期待与阅读。这当中对事物的那些花样百出的深切感念,不但在他们的文字中翻开了新的美学要义,并且证实它正是诗歌写作永远不变的宗教。诗歌这种文体永远是不安静的,唯不断变化着的事物感念才配得起诗歌所担负的开拓着对世间万物的爱,伸延并丰富着诗歌文字里情感的质地,勾连起新旧之间流传不息的蔓延与呼应。
       我们的坚守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失联。我本来以为,作为一种文化的精神深处的乡恋,到了我这代人手上便再没有人像我们这样苦守了。在我这里,乡土感的“感”字一直是独自的,以及与人相割裂的,它包括生存空间与精神空间上那份独立的孤寂,文字中亲切的陌生化,引发情怀空旷而一阵阵发凉的亏欠等等。而在90后出生的韦廷信诗歌中,他们已经站在我们失缺的位置上,温馨地修正着我们的偏见,并引发我们把他们纳为精神上的“同乡人”。
       凭什么让我们感到他们业已出走的写作依然是靠得住的呢?肯定是精神质地上与我们还具有纯正的维和关系;但是,在文学方法论的态度或维度上,他们又不肖地摆脱了我们。
       韦廷信的诗歌与我之间首先划出了他的“崇下性”与我的“崇上性”的区别。他不再以我的惯性思维中那样会把诗歌中的写作对象放在神圣的位置上来咏叹,而是身体更真实地蹲下来与写作对象对视,不出卖也不廉价地聊出自己对事物印象中的内心真实,文字中写作者的情感不过分发散也不刻意抑制。当中所谓刻骨的感应既不同于我文字中那种端庄的造型感,却又殊途同归地同样可以击中人心;所作所为显得有些低端,散漫,琐屑,甚至含有一种粗俗的从下至上的亲近感。后现代主义在他手上,用起来对谁也一点没有客气。
       他不写人间的增多写减少。在一首题为《剪布》的诗歌里,有人名叫阿布,出生时母亲给他做了一条毯子,随着阿布身体次第的长大,毯子被母亲改成了一件外套,外套又改成了背心,继而又变成一条领带,最后变成一朵胸花,入洞房用也为母亲送葬时用。光阴就在一块布料上不断变化并缩小着,最后这块布“小”到无限大,将乡村生活中令人羞涩的收缩与母爱的无私放大交集一起在诗歌中不断推进,组成人间苦难与真爱之间的动人情景。这种诗歌取材时捡拾“边角料”并采用散漫语气写下来的做法,与我们当初一直将乡土题材视作圣物捧在心头来处理的习惯,更具有当下性的身体在位感及更真切的人性光辉。
       另一种是更冲击整体的碎片化。与想象中经典化的完美的寄托相违背地,韦廷信笔下的事物情景大多是细碎的“小物件”,或是由几组零碎的细节组成的“拼凑体”。事物在笔下看去都是碎片,具有散点透视与多维并合的构物法,所关怀的东西更加微细与具体。他笔下的一条“绳子”,即作为一个乡村少年衡量生活的“内心准绳”,又可用于上山砍柴,也可“五花大绑”地用于杀猪,甚至还被父亲反绑在柱子上抽打,最后,父亲死了,他又用这条绳子把父亲的棺材绑得结结实实地抬上山埋掉。整首诗细节看上去碎了一地,而各种的事像之间又是有机相连的。读到最后,读出人世共同的揪心。另一首《再不敢打听家乡的人》写的是“我”作为在外乡生活乍回来的人,有次对“二狗子”问到“三叔公”“阿季婆”去哪了?二狗子均回答到地里干活了。再问,被问者却跑开了,后来才知道,这些人都去世了。在农村,对死去的人是有忌违的,而只有让死者归属于土地才有一份合理的安心。这些一问一答组成的情形,几乎与古诗中那种“近乡心更怯”的心境具有同等的人生忐忑感。
       此外,他手上还有貌似让价值观散落一地的诗道。细读韦廷信的诗歌,几乎读不到正儿八经的类似我们这代人身上那种“载道”的意味。他们这一代诗人似乎从不欠对这个世界的敬重,轻慢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已经有点变相并且有了值得抚掌的好,而这种好好像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世界以前的瓜葛与他们已一点也没有瓜葛。这也好。对他们来说,世界就是拿来重新建构与重新说话的。在《某些字有幸》《法定年龄》《我把上帝堵家里》《驭兽术》等诗篇里,韦廷信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副“违背的逆子”面孔与在诗歌中说话。并不因为你是上帝我就不敢轻慢你,《我把上帝堵家里》写到了我对上帝一番番的堵塞,以拖延他的时间,“八卦”上帝一下,目的就是想看看再被“我”拖住的这段时间里,上帝许给某人的愿望谁去实现。在这里,上帝不再是供养着的,而是班上邻桌的谁,可以用来恶作剧。这种放倒一切崇拜物的理念,将会让诗歌进一步清理掉前辈诗人们一生挥之不去的某些精神阴影,而开拓出属于自己这一代人的诗歌,真正为自己的诗歌做主。一种写作精神上的新价值真正落实与归属。
       是的,他们注定写的与我们不一样。如果不这样,诗歌就不能分出各自的小脚去走出各自的路,诗歌也就违背了它百变常新的文本宗教。诗歌整体上总是在维护中又被大力拆解的,一代代诗人正是本着对诗歌写作的忠贞与探索,对生活中的各种事像作了花样百出的理解,把原来业已整齐的事理给予了新的法则,多出或者少掉,使诗歌的窄处又突然变宽,诗歌才一直担负着开拓写作新维度的开路先锋作用。而正因为如此,诗歌的新面目总是令我们应接不暇。
       这便是诗歌不变的宗教,在每一个时代合理的分裂与平复中整合着自己的写作信徒,使诗歌写作成为繁复多变的一道风景线。韦廷信理所当然地在这当中也是积极的参与者。我想,他唯有与我们不一样,才有可能写出让我们信服的意外。除了我们对他在写作上叛离的出走感到可以信赖,其余的“老实相”,大概都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当然,乱花渐欲迷人眼,太多的想可以把人弄丢。但生活从来需要它忠诚的长子与写作上的逆子,这当中的双重性与辩证性同等重要,都值得期待与寄托。

2019-3

       汤养宗,1959年白露出生,闽东首府霞浦人,出版诗集《去人间》《制秤者说》等七种。先后获人民文学奖,诗刊年度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韦廷信的诗歌近作选——

◎剪布

阿布出生时,布妈给他缝了一条奇妙的毯子
它可以把噩梦通通赶跑
阿布渐渐长大,毯子也变得老旧
布妈把它剪成一件外套,阿布每次过年都要穿它
它可以把堆积在心里的烦恼一扫而空
阿布又长个子了,外套也变得越紧
布妈把它剪成一件背心,阿布穿着它上山砍柴
有一天,树枝刮破了背心。布妈心想
阿布也该成家了,就把背心剪成一条领带
来——阿明、阿义,干了这一坛。今天我就要洞房啦
领带沾满酒渍。“哎,这次布料太少了”:
布妈边摇头边剪,最后剪成一朵胸花
布妈故去时,阿布胸口就别着它


◎绳子

在乡下 人们常用的是绳子
每个人都有一条绳子
二蛋也有一条自己的准绳
能精确地量出自己走的每一步路
二蛋上山砍柴也用这绳子
杀猪的时候,也用它来五花大绑

二蛋犯错误的时候他爸拿来绳子绑他
把他绑在柱子上
有时还会拿鞭子抽打
他爸死掉的那天
他亲手拿来绳子
把他爸的棺材绑得结结实实


◎再不敢打听家乡的人

有一次和二狗子闲聊时问到三叔公去哪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到地里干活了
后来我又打听阿季婆去哪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到地里干活了
我还想继续打听
二狗子撒腿就跑说也要赶紧下地干活了
多么赤诚的兄弟呀,一生热爱这片土地
回城后我妈说,你打听的那几个人半年前就死了


◎我把上帝堵家里

我把上帝堵在了家里
想尽办法让他留下来
跟他喝酒
可是我酒量差,三瓶下肚就醉了
拖不住太长时间
我又跟他喝茶,喝茶最耗时间
一杯续一杯,一壶接一壶
和他侃大山,用尽我的生命经验
再用尽我的文本经验
实在没话题了,我就跟他聊八卦
中国八卦这么多,一时半会儿哪里聊得完
我如此拖延上帝的时间
无非就是想知道,在这段时间里
你们向上帝许下的愿望谁去实现


◎某些字有幸

某些字有幸。被文人或身份显赫者
从字海中拎出,摁进石头,它顺势
打通关系,做足文章。后人附风雅:
她的出生年月,以及生母姓名、职务
字字确凿。这多半是
官员或者有身份人家的孩子
命运如此,没有公与不公
文字被写在什么样的介质上,就决定了
她个体寿命的长短,甚至是
她的音容样貌,也招人待见
“鸡鸣狗盗”若有幸,可“鸡犬升天”


◎法定年龄

我们经常活在大多数之中
有人说山上有虎,大多数人便止步不前
大多数人止步不前,山上便真的有了虎
虎已盘踞内心深处, 牙尖爪利
大多数人说什么不能做,便不可去做
大多数人又说什么样的年龄就该做什么样的事
大多数人是天,天生天杀
大多数人的决定就是法,法不责众
我一生守法。到了法定上学年龄便去学堂
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便去礼堂
那到了法定死亡年龄呢?
该去哪儿,我在考虑要不要违一次法
我身体的大部分部位说要
却总有一个部位说不,有时是手,有时是脚


◎驭兽术

他精通驭兽术
能让牛鬼蛇神,虎狼狮子听从指令
号令一出,莫敢不从,无问西东
他还能指鹿为马,让它日行千里
也能让它南辕北辙
动物界原有的秩序开始分崩离析
让术有专攻变得无所事事
让以一当十变得劳而无功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兽性
他没法在光天化日下做的事情
都交给了手底下的禽兽
论兽性,一只兽只有一种兽性。他有千万种


◎土方法

我最容易忘事,打小如此
会忘记先刷牙还是先吃饭,忘记
昨夜灶里的柴火熄了没有,如果没有
它会继续噼里啪啦地喊我么
可是它喊了么,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记得
爷爷教我土方法
要记一件事,就在绳子上打一个结
记两件事,打两个结,记三件事
就打三个结……

清明那天,我喝掉了爷爷没喝完的酒
爷爷生前好酒
酒果然是好东西,半壶下肚
我便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心——
有千千结


◎追着月亮跑的人

今夜她心事重重
在云朵里踱步
找那个曾经追着她跑的人
曾经多幸福。她走,那个人也走
她跑,那个人也跑
她停,那个人也停
她进林间
那个人就爬到树上
她过湖面
那个人便跳进水里
她到省城
那个人就跟去省城

今夜她还是她,而那个人却成人山人海
那个人做过许多傻事,比如
月下独酌,水中捞月
那个人后来变得精明了
比如留在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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